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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人生只如初見(二)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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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。

那邊一直表現頗為堅強、頑強的公儀酒,突然紅著眼睛淚如雨下。

若是她學著市井婦人那般扯著嗓子哭嚎,估計陳敏毓勢必會在第一時間麻溜幹脆的堵上她的嘴。

可她哭得這般無聲細雨,又淚雨滂沱、眼睛鼻頭紅通通的委屈樣子,不但叫他不好下手,更讓他陡然產生一種深深地罪惡感。

你把人家一弱質少女綁也綁了,劫也劫了,且不說給人造成多大的心裏陰影,竟還無良的一再捉弄,不斷的給予精神打擊和肉體的傷害。更可恥的是他竟還以此為樂?!真是太壞了,太可惡了!

陳敏毓一邊愧疚懺悔的給她擦眼淚,一邊耐著性子哄她:“好嘛好嘛,別哭了,這回是本、是我錯了。唉,等進城了便給你買幾套幹凈衣裳換洗,再尋個幹凈地方讓你沐浴可好?你看,我也不是不讓你洗,你得考慮下條件不是,這荒山野嶺的哪找地方給你洗澡去呀,是吧?!”

公儀酒是越想越委屈,越想越傷心。把陳敏毓哭得頭昏腦脹直喊祖宗才算完。

泥路不平,馬車猛地一顛,吃了軟筋散的公儀酒隨著做了一個平拋運動。這個運動的過程中,忽的叫陳敏毓眼尖的瞧見了她身下的被褥那紅艷艷的一片。

至今還記得,陳敏毓張著嘴十分驚嚇的表情。

“我、我不知道你懷了孩子的……流了這麽多血,你會不會死啊?”

公儀酒聞言大怒,也顧不得哭了,瞪圓了本就圓滾滾的杏眼,破口大罵:“你才懷了孩子!你才要死!死烏龜,你懷了孩子便叫烏龜王八蛋!”

陳敏毓對她突轉的態度十分茫然,一雙吊角彎彎狐貍眼睜得溜圓“我們那兒一有女子像你這樣流很多血,便是什麽流產啦、孩子沒了。你不是流產,保不住孩子怎麽會流那麽多血?”

在公儀酒的意識裏,懷孕和流產是極危險極恐怖的事。早年她大哥院裏的一個小妾便是因為這個死了。陳敏毓把她和這麽危險恐怖的事連在一起,聽著就像是種詛咒。

公儀酒只覺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湧,簡直異常羞怒,羞怒異常:“你懂不懂啊這是天葵!小姑子一月來一回的葵水!你不懂瞎說什麽?你才懷了孩子!你才懷了孩子又流產!”

反應過來的陳敏毓,臉紅的像煮熟的白蝦,猶嘴硬的囁嚅:“你們、你們小姑子的事,我一丈夫哪裏懂得。”

鬧了個烏龍,兩人相處模式陡轉。公儀酒至此翻身奴隸做主人。

除了不放她回去,陳敏毓小心小意的哄著,隨她怎麽鬧騰。

十字鎮荊門小院裏的一窩雞鴨,就是當時她鬧著回家陳敏毓為轉移註意力,買著給她養著玩的。及至於後來,他拿著一封假冒的公儀明昭特批,哄她去南昌游玩時,還頗為不舍的囑托劉耿夫妻好好照顧。

“姜氏阿暖,因何笑的如此開懷?”

☆、迷亂

“啊?”原來是她想起往事,臉上不禁帶出了些許笑意。讓眼尖的陳敏毓逮個正著。

公儀酒現在的形容正是現下士人推崇的梨花之姿。平日靜靜無語時,給人一種清傲靜然不可冒犯的假象。驟然得見笑顏,竟好似緩緩綻放的海棠,有明艷亦有溫婉。

“沒什麽,就是想起往日一些趣事。”

陳敏毓瞟了眼笑意溫然看向公儀酒的姜城,一雙吊角彎彎狐貍眼內異光流轉:“哦?古人雲:獨樂樂不如眾樂樂,既是趣事,女郎不妨說出來讓我等也樂一樂。”

陳狐貍和他養得紅狐貍赤也一個德性。就喜歡搖著尾巴四處勾搭小姑子。

公儀酒忍不住翻白眼:“我獨樂自是我自己的事,要眾樂樂也得看我的心情。作甚多嘴!”

陳敏毓有副好皮囊,也有個好出身。這樣的得天獨厚的優勢,驕傲還是目中無人都是意料之中的。地位比他低的,自認是惹不起,要麽躲要麽忍;地位比他高的,在南昌也就那麽幾個,要麽是寵愛有加,要麽是明爭暗鬥卻還是維持表面和諧的。極少有人似公儀酒這般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譏。

陳敏毓楞了一下,隨即自斟了杯酒掩飾尷尬。一雙彎彎狐貍眼中極快的掠過一抹厲色。

公儀酒看著那抹刀刃似的光,突然恍悟。他現在是金口玉言、不容忤逆和質疑的一國之君,不在是過去那個言談無忌肆意嬉笑的陳狐貍。更恍悟她也不是原來的公儀酒。

鬥轉星移,滄海桑田。沒有誰會站在原地,一成不變。亦或是有人堅持了,卻發現除他之外的世間種種全都在馬不停蹄的一往直前。

所以,有時候人們傷感的不是世事變遷的物是人非,而是知道已逝的過往,不管喜樂不管憂傷,都是回不去,留不住,找不回的。

我們曾以為的念念不忘的,都在念念不忘的過程裏漸漸遺忘。

姜城擰眉斥責:“臭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。”言罷斟酒舉杯向陳敏毓笑道,“這丫頭平日讓我給慣壞了。失禮之處還請玉郎見諒。這杯愚兄敬你,先幹為敬!”

陳敏毓舉杯適時回應:“姜兄嚴重了。女郎性格率真,我欣賞都來不及呢。”

士族間的規矩,多少懂些。公儀酒自斟了一杯,垂眸致歉:“是阿暖過矣。阿暖自罰一杯,郎君自便。”

宋荻垂目附和:“人家小姑子都自罰一杯了,玉緣何猶疑不應?”

陳敏毓挑眉輕笑,對面煙眉細眼梨花面的姜姓小姑子,已仰首滿飲,斜杯示意。陳敏毓舉樽示意:“倒是玉的不是了。”言罷爽快的飲了滿杯。

三個男人推杯把盞,言笑晏晏。從風月眠花聊到家國天下,又從家國天下說到志趣前程。當真是天南海北,無所不談。

陳敏毓:“姜兄此番欲往何地?”

姜城皺眉悵惘道:“也說不準去往何地,只是尋著一點音訊,走一城尋一城罷了。”

宋荻沈吟片刻:“若如此,姜兄倒不妨與我等一道同行了。冀城、長陵都還有些熟識的舊友,或可幫忙尋人。”見姜城要推辭,忙道,“總比你們這樣東一頭西一頭大海撈針的強。”

姜城有些猶疑:“這……”

公儀酒捧著酒杯默不作聲,甚是乖覺的細細品抿,卻不妨陳敏毓忽的側首:“姜氏阿暖以為如何?”

對上那雙彎彎吊角狐貍眼,公儀酒凝目盯視了片刻,又垂了眼眸捧著酒杯抿了幾口,有些漫不經心,也有些洞明世事的漠然:“自是聽兄長的。”

說來真是奇怪。他現在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,威儀不同尋常,閱歷更是不同尋常。這眉色淡淡,柳目細細的梨花嬌弱的小姑子,就這般板了臉,冷了神色,掀起眼皮露出烏黑的瞳仁,冷冷盯視,竟叫他無端生出幾分涼意。

姜城聞聲側首看來。許是見多了她嬉笑鬧騰的時候,咋見她這般冷淡著臉,捧著酒杯旁若無人的細細品抿,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。斂眉勸道:“少喝些罷。”

公儀酒轉頭看他,眼風掃到對面那人也向她看來,心口微微一滯。從善如流的放下酒杯:“你們推杯把盞,天南地北的聊,我一個人品酒也不行麼?”

其實她一介精魅,所謂品酒同品白水的區別不大。她之所以這樣說,無非是含蓄的表示自己的無聊,和譏諷眾人的漠視。

不曉得是不是太過含蓄,導致在場的男子都沒領會出她要表達的意思?還是他們領悟出了,繼而以更含蓄的方式回應,是她沒能領悟到而已??

姜城的反應是,擡起爪子狠狠的愛撫了她的頭發,表情甚是無奈:“怎麽還鬧脾氣呢?”

不得不說的是姜姓某人的爪子放的地方十分微妙。頸背之間。往上些,看著像兄妹親昵;往下些,看著便像是情人親昵。

人說冬天到了,春天也就不遠了。她覺得冬天還沒走,春天就已迫不及待的趕來了。這種現象主要表現在姜姓某人身上。近來頻頻有發春的跡象。

陳敏毓的反應是不陰不陽的哈哈一笑:“哈哈,小姑子年歲幾何?脾氣挺大的啊?!”

宋荻則是嘴角含笑,意味不明的瞟了眼姜城,又瞟了眼公儀酒。這一瞟正對上一雙細細黑黑暗沈無光的柳目。

宋荻一怔,繼而禮貌微笑。那雙眼睛卻冷冷瞥開。

刻意交好和曲意逢迎,氣氛端的是和諧歡愉。一頓飯下來,三個男人已熟稔的同多年未見的知己老友一般。

原本是開了四間房的。奈何姜姓某人仗著醉酒,死抓著公儀酒不放。公儀酒略一遲疑,便以照顧兄長為由留下。

陳敏毓腳步不穩,面色酡紅,晃晃頭勉強清醒幾分:“這、這樣不、不合禮罷?雖然、雖然你們是兄妹,古有禮……”

公儀酒挑眉只覺好笑。一個厭惡禮法規矩的人,竟也同別人講起禮法?!

“郎君也知我們是兄妹。你所說的不合禮法,卻不知是說一個的哪樁?”

陳敏毓噎了一噎,踉蹌撲倒旁邊的一處小塌,便要做昏睡狀。

公儀酒冷眼看著,揚聲喊跑堂的小廝架他回屋。

他這模樣哄哄別人也就算了。那點酒,別說醉,就是他養的紅狐貍赤也都不會放在眼裏。

也不知使了什麽計策,兩個壯力使了吃奶的力氣,臉色漲得通紅也沒架起分毫。

同樣面色酡紅,揉搓額角的宋荻,見他這般,只好勸公儀酒回去休息。

公儀酒倒真想回去,可是一邊姜城捏著她的手死活不撒手,一邊是她不甘讓宋荻隨意指使。瞠著細長的黑仁柳目譏諷道:“你們這又是裝醉又是昏睡的,費盡心思將我支開,誰知是安了什麽心思?”隨後又用眾人都聽得見的音量自語,“償聞有男子喜好男風。莫不是這二人見我兄長氣質出塵,便起了齷蹉心思?真是白瞎了副好皮囊!”

此言一出,屋內瞬時聲息俱靜。

宋荻揉搓額角,只覺得頭痛欲裂。這小姑子看著嬌弱若枝頭寒露梨花一般,性子卻是又烈又怪,當真是言談無忌,什麽都敢說!

目光不經意落在她懸在腰側,飾有七彩珠、九華玉的長劍,又想起初見時的情景,眉心微籠。扶起醉酒昏睡的陳敏毓,淡淡道:“在下與姜兄雖只是萍水相逢,卻是真心仰慕他的才學風度。”說到這裏上下打量了下公儀酒,微帶疑惑,“恕在下冒昧,敢問女郎確實姜兄之妹乎?”

宋荻這人一貫喜歡婉轉,說話也總是說一半藏一半,叫人猜上半天還極有可能不得要領。從前她便經常因為他一句半句話,撓著頭皮揣摩猜測半天。想想那時這是傻的可以。

或許是以前太在意,反而聽不清看不清。此刻作為他一個不相幹的萍水相逢的路人,卻是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。

是指責她出言不遜,粗魯無禮。

公儀酒看著那人背影,擡手摸摸眼眶,一點水跡也無。是了。她又忘了。一介七覺只通其三的精魅,連以前不屑的眼淚都成為奢侈。

粗魯無禮。又不是一天兩天了,死前她便是這樣的。他何曾說過一句?還是在他心中她一直就是如此,是為了鑄造帝王劍才隱忍不言?

洞房花燭,鳩占鵲巢。他對她只是愧疚,言說要給那人名分。成親一年,不是流連他處就是諸多理由推拒。

沒人教過她作為一個女子如何博得丈夫的寵愛。可笑的是那時她竟還強作歡顏,盲目自欺。

其實,所謂種種都是一場夢。以情作繭,自縛而終。

公儀酒按著腰側嗡嗡蜂鳴的霄淩劍,似悲似喜,似哭似笑。

前世裏她是倔強任性的飛蛾,以為他就是她期待已久的溫暖、幸福與光明。。。

醉酒的姜城不知何時醒來,眼神清亮,神志清明。握著公儀酒的手大力一帶,擡腳一勾,翻身一滾。便讓她整個人結結實實的鉗在他懷中。

強勢、霸道,還有幾分潛藏的溫柔。

“哭不出來麼?”姜城撫著那雙羽睫密長的柳目,神情說不上是漠然還是冷淡。

公儀酒閉上眼睛,嗤笑一聲:“七覺只通其三的精魅哪裏來的眼淚?流出來的還不是腥臭的腐血。”

話音才落,便讓姜城來勢兇猛的銜住嘴唇。清亮的琉璃黑瞳裏好似燃起熊熊大火,瞬也不瞬的攝住身下人的盈盈細目。

毫不憐惜的噬咬,吸允,抵開齒關,攜雷霆之勢橫入口中,逼得她連連敗退閃躲,仍不放過糾纏。

而公儀酒此時忽然福至心靈,虧得她現在是個死了不能再死的死人,不然眼下這情景非得窒息,逼得她再死一回。

☆、睡覺

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。何況是先前情緒本就不大高漲的公儀酒。他這一番毫不憐惜頗具懲罰意味的噬咬,登時激起了她的火氣。

合氣牙關狠狠一咬,只聽姜城皺眉悶哼了一聲,一股溫熱香甜且十分熟悉的氣息在口腔漫開。

公儀酒滯了一滯,幾乎是下意識的勾住姜城的脖頸,幾近貪婪的允吸起來。

被咬傷了舌頭,惱恨異常的姜城見狀一楞。似是笑了一下,一改先前的生猛,頗有情致的與之廝磨逗引起來。

公儀酒看著琉璃黑瞳裏的火焰漸漸熄滅,片刻之後又生出兩朵細致溫柔的花。

覺得心口裏好像也開滿了這樣花。柔柔暖暖,漲滿了心房。

只是吻著吻著,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中場休息的時候,公儀酒撐開他的胸口,神情有些委屈,有些傷心和難以置信:“你、你做什麽拿著匕首抵著我?”

“嗯?”姜城聞言挑眉,表情甚為不解。

俊臉霞紅,目若秋波,菱唇更是點了胭脂一樣艷紅誘人。怪不得古人說:秀色可餐。

公儀酒咽了咽,撇過頭,甚是傷心委屈:“是你先吃我豆腐,來而不往非禮也,我咬你舌頭、兩廂扯平了。你、你做什麽還拿匕首抵著我?”

而且那抵的地方、、、公儀酒忽的想起從前在公儀瀾書架底層翻出的一本畫冊。

公儀酒幼年十分愛看圖畫,但許多書裏的插畫即抽象又單調。

那日去書房找公儀瀾聯絡感情。公儀瀾是他們公儀家那代唯一的男丁,即要鼎傳香火,還要擔起家業,身上的擔子十分沈重。外面的世界太亂,大伯擔心公儀家的唯一繼承人會被教壞,就整日整日的把他拘在書房,讓他在書裏尋找顏如玉和黃金屋。

他有沒有找到大家就不得而知了,只知道隨後的日子裏這廝溜門撬鎖、油嘴滑舌的本事逐日見長。三五個小廝丫鬟根本看不住他,不但看不住而且這三五人還常常臨時倒戈,幫他通風報信什麽的。

這日她去的巧,書房裏只有一個假扮他的小廝在用功讀書。小廝一聽有人來十分驚惶,但回頭看是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還不忘埋怨:“啊,九姑子原來是你啊?!嚇了小的一跳。”

公儀酒擺手示意他不用理她,自己尋著書架閑翻。顯眼的幾層都放著史書經傳那樣的門面,真正趣味的野史閑話,都被公儀瀾藏在底層。翻著翻著果真淘出個寶貝。草綠棕紋小冊,上書曰:春宮手冊·珍藏版。

嘖嘖,色彩鮮艷,人物形象生動,唯一的缺憾便是上面的人都不大愛穿衣服。要麽半脫不脫,要麽赤條條的羞死個人。一路翻看下來,畫的均是男女肉搏的場景。有時男子在上把女子壓個半死;有時女子奮起反擊,將男子壓在身下死掐;還有時男子打不過了,卑鄙的請幫手幫忙……總之,姿態良多。

及至多年以後出嫁前夕才頓悟春宮圖冊的具體效用。

眼下兩人這情景,剝光了衣服可不就是?!

當下羞得恨不得尋個縫縫鉆進去才好!

掐指算了算日子。怪道最近頻頻發春,原來真是春天來了。可再是如此,也不能饑不擇食的對她這說是死人也算的死人,說是精魅也算的精魅的妖怪下手啊?!還是……

“你癖好奸屍?”

姜城見她一會兒怒,一會兒掐指,一會兒羞,又一會兒驚,神情變化之快之精彩,直讓他嘆為觀止,自嘆弗如。驀然聽她一問,皺著眉毛翻身閉眼,一副多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捏死她的表情。半響吐出口濁氣,咬牙切齒的嘆道:“有時候我真想敲開你腦袋看看裏面都裝了些什麽玩意兒?!”

誠然,她現在是一個不知疼痛,以死人覆活的精魅。只要霄淩劍完好的,心口裏的符紙也是完好的,就是他真敲開她腦袋看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。但關鍵是這腦袋不是她不是她原配的腦袋,縱使真叫他心狠手辣的敲開了,這裏面裝的也不是她的東西不是?

到時候少不得費一番功夫,在讓這被敲開的腦袋恢覆如初。當然,只要他樂意,她身體哪個部位重組重裝都不是什麽難事。

主要就是作為宿主,眼睜睜、死生生的瞅著自己的身體一刀刀的肢解了,又一針針做玩偶一樣縫合上。心理素質再是彪悍,也得留下影響後半生幸福生活的血腥陰影。何況她這等本身心理素質就不好的半成精魅。

早先不是想通了麽。人家勞心勞力費了頗多功夫,才將她救回半條命。摟摟抱抱,親親摸摸什麽的,只要人家不嫌棄,權當作是回報的利息。他樂意奸屍,便讓他奸去好了,反正、反正她也不會有什麽反應。只難為這具身體的主人,唉,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孽,這一世竟是死了都不得安生。

公儀酒覷了他一眼,謹慎斟酌道:“剛才您摸得可還順手?小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,竟不留神咬了您一口,您看用不用小的幫您上藥?”

話音才落,真真的看見姜城額上的青筋跳了幾跳。沒弄清什麽情況,紅綢棉被已兜頭罩來,身子更是讓他緊緊圈住,動彈不得半分。公儀酒本能的掙了一掙,就聽頭頂悶喝:“不許動,給我老實睡覺。”

摟著一個不呼吸,一睡著就形同死人的精魅睡覺,真不知是該誇他變態,還是該誇他有不同與眾、非同尋常的品味。

她顯然忘了,眼前的這人將她由游魂喚回死人之軀,其魄力膽識本就不能按常人論。

一覺醒來,天光大亮。

本來作為一個半成精魅是不用睡覺的。但是生命在於運動,既然運動總有磨損。對於生人來講磨損不磨損的日久了才會看得出,諸如長皺紋生白發掉牙齒之類的。但對一個死人而言,只要磨損的厲害了勢必會立竿見影,比如猛然昏迷,實際上外人看來就是突然死了一下,極有可能會被熱心人士挖坑埋了;再比如會生一些青青紫紫的斑,就是傳說中的屍斑,若真長起來,公儀酒覺得她會立刻挖坑把自己埋了。

為了避免上述狀況的發生,就只能經常做做日常保養,睡睡覺美美容來減少磨損。

擡眼就見臉色青白的姜城,用一種驚嘆佩服的眼神看她。這般罕見的神情叫公儀酒小小得意了一下。

“以前聽世叔說你睡相不好。我以為一個女子比起男子,睡相再差也差不哪裏去。但是昨夜之後,我覺得以往是我高看你了。”

公儀酒看了看裹得蠶蛹一樣,斜身占了大半床鋪的自己,又看了看緊挨著塌沿側躺不著寸被,臉色青白的姜城,訕笑:“往日一個人睡習慣了。”以前她一個人睡一張塌,正滾到側翻隨便怎麽耍。

朝裏間伶俐一滾,將自己解放出來,撈起被子往他身上一搭,點頭哈腰惶恐退下。

“郎君您好好歇著,小的我去給您尋碗姜湯。”

姜城挑著眉峰,似笑非笑。

將將開門,門口就堵了一人。差點一頭撞人家懷裏。

☆、日食

長身玉立,鳳目修眉。

天色碧青,日光澄然。逆光而立的男子周身光華流轉,朗如晴月。

有些就是這樣。即使穿了庶民白袍,也是形神兼備,氣質出塵的儼儼君子模樣。

從前公儀酒曾迷惑自己緣何迷戀宋荻,想來想去也沒得出結論。現下陡然恍悟,這廝皮相出眾,加之無論何時何地都裝成一副溫文無害的君子模樣。高貴的出身,出眾的外表,不凡的談吐,不俗的氣質,溫和的性格,儼然就是萬千懷春少女心中的完美情人。

宋荻不著痕跡的退後一步,負手而立,笑的溫文無害,人畜可欺:“女郎可曾用了早飯?”

公儀酒扶著門框站穩,了然的看了他一眼,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。

這人有潔癖,所用之物都是纖塵不染洗了又洗,擦了又擦的。對物如此,對人亦是如此。昨晚與姜城折騰半宿,發髻斜散,衣衫淩亂。將將起床幫姜城尋姜湯,自然沒空梳洗。加之與男子同塌同眠,這情景這模樣在旁人看來定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齷蹉事。

放在從前,別說近身接觸,就是挨近他十步之內都會立刻被人拉出去打板子。

現下落魄了,也知道收斂了。

宋荻看著蹦跳遠去的背影,心頭浮出一種說不出的熟悉。

轉頭看看了明媚的春日暖陽,和群鳥飛過的靜謐蔚藍天,形狀優美的鳳目中劃過一縷悵然傷感。

阿酒,春天到了。

公儀酒尋了姜湯回來,姜城已起了床,衣冠儼儼的端坐塌幾,與陳敏毓你一子我一子的下起棋來,宋荻則正襟危坐在一旁觀看。見公儀酒端著姜湯進來擡了眼皮子,淡淡的瞟了一眼重新回到棋局中。倒是陳敏毓擡頭笑道:“小姑子忒實誠了些,這姜湯又不是貴重之物,倒是多端些啊。”

公儀酒笑著回應:“我只端了我兄長一人的,陳郎要喝就支使空閑的人去。”這裏面空閑的人,可不就宋荻一個。

宋荻垂了眼皮淡淡一笑,未置可否。

姜城端過姜湯,抿了幾口,斂眉斥道:“蓬頭垢面的什麽樣子,還不去快去梳洗。”

公儀酒暗自撇嘴。她一個死人又不新陳代謝,怎會垢面?

話說梳頭也是個心煩事,這頭發只掉不長,按著這樣的情形發展下去,可不得掉成禿子?!到時候直接送到尼姑庵裏,還省得剃發了。

煙眉細眼梨花面。是與她前世裏截然不同的清秀面孔。公儀酒摸著銅鏡裏映出的模糊人影。記得以前看過一本志怪雜談,說人死了之後,照鏡子是映不出影像的。

所以在焦峰醒來有很長一段時間,她都沒覺察什麽,把姜城哄她說是整容的說辭信以為真。

公儀酒確實死了。死在五年前春。春暖花開的好時節,竟成了她的死期。

忽的想起那年出走長陵,一路巧遇小宋,及至於冬宓一番意味不明的言語。

他們都知道宋荻他的豺狼心思,獨她一人看不清而已。所以落得如今這境地,是她識人不清,怨不得旁人。

公儀酒覺得前生最大的悲哀不是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。而是死了、竟覺得自己還活著。

客棧外忽的鑼鼓喧天。公儀酒推開窗戶,街道上男女老幼皆驚惶奔竄,逮著手頭的東西敲擊大喊:“不好了!天狗要食日了!”

擡頭看看天色,灰暗如同日落夜臨。太陽已被吞了大半了!

這樣不詳的天象!

天色黑的極快,一眨眼的功夫室內只能朦朧的看見輪廓,這時間也顧不得關窗戶,尋著一點亮光踉蹌而出。

及至走廊時已是漆黑一片,人聲嘈雜在這時刻漸漸消融。公儀酒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張開揮動,瞎子似的摸索前行,也不知是不是緊張的出現了幻覺,一紙道符竟如真的心一般謔謔急跳。

走著走著忽有一溫熱物什當著前面,上下摸了兩把,依稀覺得是個身材魁梧男子。爪子叫人猛然逮住,來不及反應,身子便被向前一帶,雙臂反剪,一手輕松捉住,另一只手則緊隨著扣住她的咽喉。

“阿暖,阿暖。你在哪裏?”不遠處姜城籠著一盞油燈,向這邊走來。

那人似是怕她回應,捂著她的嘴緩步後退,竟一路暢通無阻的退回房中。

天黑了有幾十息,街道不覆先前的喧鬧,變得寂靜無聲。

眼見天色漸明,姜城也已來到門口。那人猛力一推,公儀酒猝不及防,撲倒一處塌幾,稀裏嘩啦在這時刻顯得十分響亮。

“可有摔傷?”姜城推門就見那麽個場景,放了油燈,單手扶起公儀酒。

公儀酒回身看了眼洞開的窗戶,垂了眼皮,漫不經心的應道:“一個死人,死都死了還能傷哪兒去。”

姜城聞言看了她一眼。燈火搖晃,天色昏暗,彼此看不清神色。只覺得那雙琉璃黑瞳顯得分外灼人。

“日食的這段時間,你一直都在房中?”

“要不然呢。”

“那我喚你,你因何不應?”

天色漸漸恢覆明朗,公儀酒伸手立了立衣領。“想答應來著,你不也看見了麽,摔了一跤沒顧得上。”

姜城吹滅了油燈,有意無意的瞟了眼公儀酒被衣領遮住大半的脖頸。見她神色閃躲,面無表情且一聲不吭的甩袖而去。

公儀酒也沒管他,坐在塌上回憶剛才與那人接觸的情景。

上下摸索時無意間摸到到他的手臂,手臂裏有一片皮膚凹凸不平,依稀是個疤痕。

接著被反剪雙臂,扣住咽喉。按體形判斷,她之前摸到的應是左臂。

左臂帶有傷痕。她認識的人中,只有一個。

☆、酒水有毒

日食自古以來就被視為極為不祥的天象。顯之,或有兵亂,或有國亡。

前幾年西越與北陵聯手攻打懸中,宋迦南兵分三路,一路北上與聯軍周旋;一路借道東溟,陰兵奪了北陵郡城;一路暗自與南昌結盟陳兵西越鳴雁。郡城,北陵之都也。鳴雁,西越與南昌懸中接壤之南方邊城也。

懸中與其他四國而言,是塊肥瘦相間、肉香四溢的五花精肉。誰都想獨吞,且除卻自己都看不得旁人動口。

當時兩國聯手傾國之力,聚於北地邊城,對懸中可謂是志在必得。攻下堓城時,聽聞懸中臨時易了三軍主帥,派了一個毛沒長全的白臉少年來。當時周 、成二王還嗤笑懸中國無良將。哪想到這一尚未及冠的少年有這等魄力手腕。

這場引得世人矚目的戰事,前後歷時共兩年,最終以懸中慘勝,三國議和收場。

戰事起因會盟是先鄭侯敬酒失手翻了酒杯,西、北兩國借機發難。這場戰事又被稱為杯酒之亂。

時隔幾年,幾國又是另一番光景。先是南昌先王六十大壽宴請群臣時驟然頒旨冊立皇儲,以周後戕害後宮妃嬪、皇家子嗣、幹涉朝政等諸多罪名為由廢後。南北盟約至此徹底崩廢。及至前年先陳王駕崩,新王陳敏毓繼位。清明政令,革除舊弊,頗有勵精圖治的樣子。

東溟先王纏綿病榻,五子奪嫡,而最後獲勝的卻是遺落民間多年的先王後之子,蕭君昶。去年新春先蕭王崩於朝陽殿,三月蕭君昶繼位。這位新君上來就用了雷霆手段,將失敗的幾個兄弟手足該利用的利用;該流放的流放;該抄家的抄家;該暴斃的暴斃;該出家的出家,半點情面不留。後宮先王時臨幸的嬪妃除卻育有皇嗣的幾個,一律遣到大覺寺出家修行,沒有臨幸的則放出宮外準許自由婚嫁。一時間朝廷內外恭敬鹹服。

北陵周王,自詡上古周王一脈,卻不屑於周禮文治,其性殘忍暴虐。傳聞先周王駕崩前,曾暗立密旨:屬第二子周之明繼位,卻不妨第三子周之沖收買了先周王身邊宦官,在密旨添了一筆,改二為三。地位鞏固後第一件事就是頒了道聖旨:周之明密謀篡位,滿門抄斬。

西越成王成安比較四國諸侯,年齡偏大了些。當然這年齡大了些,比起諸王這經驗和閱歷也相應多些。只是去年狩獵驚了馬摔斷了腿,至今還纏綿病榻不見起色。這期間由於膝下的幾個皇子同室操戈,結黨內鬥,其王弟成修趁勢而起完全把持朝綱。近來還傳出了成修與成王新後私通致其珠胎暗結的緋聞。

越女多妖善媚,其中以成王後秦嬌女為最。秦嬌女是成王第二個王後,年輕美艷不說,還極善揣度人心,也是因為這個一入宮便得寵,三月三升,最後成王廢後,另立秦嬌女。現下成王式微,秦嬌女另擇高枝,私通成修也不無可能。

距離杯酒之亂已過去三四年,懸中得了北陵、西越議和白銀萬兩賠款,除卻給南昌、東溟的酬謝,剩下的全部用於組建軍隊。

去年冬末,趁渭水冰凍之際與東溟聯手夾攻北陵,以雪當年之恥,如今已連克雲、遼兩城。聽說這事在北陵內部引起極大反響,群臣憂慮異常。再三跪請周王禦駕親征。

奈何周王昏庸疏懶,幾年前依著朝中元老的意思,趁懸中鄭侯病重朝綱紊亂其他幾國自顧不暇時,與西越聯手攻打準備一舉拿下卻輕敵兵敗,賠了萬兩雪花銀。心痛惱怒之際,直接斬了當時進言的幾個大臣和當時的三軍之帥。如今懸中與東溟攜雷霆之勢雪恥報仇,周王卻是眼皮子不擡一下回了句:“北陵地大物博,不過失一兩個城而已。”

當時僅剩的一個元老大臣痛哭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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